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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 第五夢 蘅蕪苑片語傳思情 瀟湘館香琴訴幽腸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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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人見眾人已去,便也回到住處,估摸著這園中的工程幾日後便可完結,眼看就要走,腦中回想這半月來在園中的情景,心中頓生出無限的不舍之情。因想法設法,欲多留些時日,但終究是無計可施,想道:“等工程一完,賈蕓也必不會再留,即便寶玉和姑娘們有心留我,也是找不出任何理由。”這樣思來想去一番,終無可解。再又想及寶琴,自那日柳樹下一敘,之後幾天,每日朝夕相處,早就心意已通,情愁已成,如今要走,心中更是難以釋懷。糾結悱惻之下,時人突然想到起了一首詩,這詩用來形容此時的心思再貼切不過,便忍不住提筆給寶琴寫了一封書信。信中那詩是:生命誠可貴,自由價更高,若為愛情故,二者皆可拋。寫畢,便托賈芠將碧痕喚來。時人將書信交給她,又交待了幾句,她調皮笑道:“我當是什麽事,原來是讓我來作信使來了。”說罷接過信去了。碧痕去後,時人心裏直打著鼓,七上八下,坐立不安。半日,碧痕才回,手中也拿了一封信,道:“我到了蘅蕪苑,只說寶二爺找寶琴姑娘有事,見四下無人,便悄悄將信交給了寶琴姑娘。她看過了信,只笑了笑,然後寫了一封回信命我帶回。”說罷便將手中的信遞給時人。時人展開信,初一看只當仍舊是自己寫的那四句話,但細一看原來卻也不是,寫的是:自由誠可貴,生命價更高,若為愛情故,二者皆勿拋。後面還綴有一行小字:“你心我已知,我心你可知?淡然相守,安然相知;未必緣盡時,未必緣滿日。”時人看罷收起信,思度一番,心內已明白了幾分。

又過幾日,時人便去園中各處一一辭謝眾人。一時來至怡紅院,寶玉聽時人說完,果然再三留時人在園中住下。時人只道再沒有留下的道理,並許諾日後必定常來園中與大家相聚,若日後再起詩社,也必定招則即來。寶玉方才罷了,又道:“可還有哪一位姑娘沒有去辭行的?”時人道:“你原是第一個。這會兒正要去林姑娘那,不知林姑娘近來身體可還好,不然不去也罷,請代我向她告知一聲。”寶玉笑道:“為何她那裏卻不去?作何又讓我代你告知?”時人猜寶玉已明白自己的心思,故意如此反問。便說道:“既如此,你同我一道去瀟湘館可好?”寶玉道:“我知道你心裏是如何想的,你這番話分明是想說若不是你錯看了我,便是我錯看了你。你怕我疑心,故特說出這番話,竟是多餘的很。我昨日才去過她那裏,今日原是你拜辭眾人,你自去便是。”時人見他如此說,方知是自己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”了。便告辭出了屋來,剛走到院中,寶玉在身後大聲笑道:“時人兄,你也不用瞞我,碧痕昨日已將送信之事招了。你且安好心,今日不是我誇下海口,我是必會玉成你和琴妹妹之事的。”時人回過身笑道:“真如此,那就先謝過了!”說罷笑著出了怡紅院大門,徑直往瀟湘館走來。

且說前幾日起詩社時,眾人比說俗語,時人說了一句“面對面坐著,心裏還想著你”,別人聽了倒還好,唯林黛玉聽後像是聽到電閃雷掣之聲一般,偷偷地看了寶玉一眼,便怔怔地在心中細細體味著這句話。及至晚上回到瀟湘館中,夜深人靜,對月獨坐時,心內仍在默念著這句話。彼時瀟湘館內細風吹得滿庭的竹葉沙沙作響,月色下滿地的枝光葉影隨風搖曳,黛玉一時百感交集,千般滋味,萬種愁思一齊湧上心頭。黛玉如癡如醉地坐了一回,清醒時不覺又滴了幾行淚,嘆了幾聲氣。及進屋躺下,又輾轉難寐,只聽著窗外風聲、水聲、枝葉聲如泣如訴了一夜。第二日天明才略睡了會,及起來便覺又氣弱了幾分,故而這幾日便在瀟湘館內靜養,不曾出得門。好在寶玉每日必要探望她一回,幾日過後,方覺氣色漸漸好轉。

這會子時人別過寶玉後,一路彎彎曲曲向瀟湘館走來,剛行至翠煙橋處,便聽見瀟湘館內琴聲嗚咽,宮商角徵之聲遠遠傳來,再走近幾步,方聽清原來彈奏的曲子正是那日自己所唱的那首《菊花臺》。原來黛玉通曉音律,又對感心傷懷的曲調極為敏感,那日聽時人唱了一遍,便已熟記於心了。今日在院內讀書,又讀到李易安的“莫道不消魂,簾卷西風,人比黃花瘦”時,遂又想起這首曲子,因而在琴弦上演奏起來。只是現經黛玉芊芊玉指輕輕撥弄,更顯得愁腸百轉,催人淚下。時人走到門前,輕輕在門環上扣了幾下,便聞得腳步聲由遠而來,隨即門“吱呦”一聲打開,一看卻是紫鵑。她只當是寶玉又來了,及開門一看,驚了一驚道:“原來是你。我家姑娘正在撫琴呢。”時人忙說明來意,她道:“進來吧,我帶你過去。”時人道了謝,隨著紫鵑往屋內走去。時人初次進到瀟湘館內,果見滿院的翠潤蔭涼,綠影蒼痕遍布。又聞得一縷幽香暗來,沁人心肺,正是:一徑蘭草香襲面,千竿幽竹翠盈身。又見泉水從竹根下靜靜流過,日光在枝葉間閃爍,便又想到一句:秋色入林紅黯淡,日光穿竹翠玲瓏。瀟湘館內的幽靜果令人性悅心空,神靜志遠。

時人跟隨紫鵑漫草而行,來至屋前,見寶玉那日題的對聯立在兩邊的柱子上,寫的是:寶鼎茶閑煙尚綠,幽窗棋罷指猶涼。二人進入屋內,紫鵑進到黛玉房中通報,少頃,紫鵑出來對時人道:“姑娘請公子進去說話。”說罷一起進入黛玉書房,一進去,便見滿屋的簾影參差,茗香繚繞,果然陰陰翠潤,幾簟生涼,好不淒清冷寂。黛玉見他進來,忙讓了坐,又命紫鵑沏了茶來。時人在一個竹凳上坐定,看黛玉臉上猶有淚痕,便知是剛才撫琴時,情至深處,難以自禁,流下淚來。這會子時人來的倉促,她也不好掩飾,只微微低著頭,默不言語。半晌後她才開口道:“今日不知是何緣故,想著到我這裏來坐坐?”時人笑道:“因園中栽種花木之事已完畢,近日便要家去,所以特進了園來跟各位辭行。剛拜別了寶兄弟,順路就到了這裏,想著向你也道一聲別。”黛玉聽完微微吃驚道:“這便是要走了。何時再來一聚?”時人道:“我已許過寶玉了,若無事必會常來走動,若起詩社,也是必會來的。”說時見黛玉雖仍是一派風流婉轉,但卻比前幾日嬌弱不勝了幾分。時人心中自是深知黛玉可憐可嘆的命運結局,可此時,心中雖是有千百安慰的話,一時竟卻不知從何說起。時人原沒打算告訴她實情,這會子見她如此光景,楚楚可憐,實在叫人不忍,一時心亂如麻:我若決意告訴她,從何處說起才能更讓她相信呢?即便真說了出來,她最終會信還是不信?即使她相信,對她的命運又真的能帶來改變嗎?凡此種種疑問齊縈繞在心頭,糾纏不清。時人只聽自己說道:“林姑娘,我深知你為何事憂心煎熬,在這園中,雖然相伴的親戚姐妹甚多,但唯有你孤單一人,無人做主。臨行前,我送你一句話:是你的終究是你的。你務必記住這句話,放寬心些,切記再勿憂思”說罷便起身告辭。林黛玉和紫鵑送時人到屋外,及他走出了幾步,黛玉方倚著門道:“這支曲子真是你們家鄉那裏的?”

時人轉身回道:“在我們那裏,這不過只是賣藝之人為了掙錢射利,無病呻吟的玩意兒,切莫上心。日後如有機會,我再唱幾曲與你們聽。”說罷便出門而去。一時黛玉回至房內,想著時人剛才那一句話,心中又驚又喜。驚的是他這麽一個人,相識不到幾天,卻能洞察出自己的心思;喜的是這世上除了寶玉、寶釵二人外,竟也還有一人可稱作“知己”。心中憂愁便已減去了六七分。紫鵑走過來道:“我看這人說的話倒不像胡亂說出的,且不論他說的有根據沒有,聽來卻是十分體貼姑娘的心病。姑娘且放寬心才是。”黛玉只歪著身子不語,紫鵑便放下茶,坐到一邊做起針黹來。

時人離了瀟湘館後,又到其他各處一一拜別。除蘅蕪苑處多逗留了一會,其他地方也只是走馬觀花式的坐了一坐,無多話可說。等辭別完結,便一路往院外走去,正欲出園門,卻聽見身後有人在喚他,回頭一看,卻是…

欲知端的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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